东莞往事:车间全是四川人,湖北人掌管业务部,我大湖南如何突围

  • 发布时间:2023-06-23 09:2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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口述:朱戈(湖南隆回人)

撰文:胖爷

我是70后,来自湘中农村,家里条件还算不错。爸爸是农村教师,按理讲,我的学习成绩应该不错。然而,事实恰恰相反。父亲信奉棍棒教育,久而久之,我产生了逆反心理。有了厌学情绪,自然读不好书。

好在父亲有远见,高中毕业后,得知湖南广播电视大学招生,将我关在家里几个月,以此方式逼我苦读。

教育系统子弟考电大,原本就有些优势,加之我在父亲的逼迫下,复习有了起色,顺利考取了湖南广播电视大学。只不过,父亲高兴得太早。在学校,因为恋爱失意,我心灰意冷,没拿到电大毕业证,便跑到东莞来打工。

按照父亲的设想,我毕业后,可以像他一样,教书育人。只是,当我选择南下时,便走上了与他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。

哥哥在虎门沙角,我在他的荫护下,有了容身之所。男孩子那时工作不好找,所幸我运气不错,凭借一张电大学生证,误打误撞,进了一家灯具厂。

面试我的人事人员,来自湖南新化,她的家乡与邵阳交邻,因此极照顾我。

在90年代,出门打工遇到老乡,是格外亲切的。我这位干人事的女同乡,长得丰润饱满,声音极好听,还在虎门打工歌唱大赛中获得了一等奖。在她的帮助下,我成了灯具厂的储备干部。

戴红帽者为电大一位有故事的同学

算起来,她与我有情义,只是我在灯具厂时间不久。打工者如浮萍,漂泊不定,我亦如此,不久离开了灯具厂。关于她的故事,我并未了解太多。

在灯具厂干了两个月,原来的拉长离职,回家高就。临走之前,他向四川主管推荐我接任拉长。工厂那时帮派严重,我一个湖南人,想要在外乡人中立足,压力不少。

当时有个广西工友,工作时间比我久,而且的确有些本领。不过,他在歪风斜气上更有本事。

他几次三番,想逼我自离,好名正言顺地接任拉长。

面对强权,我向来不惧。而且,当时我有靠山。我四叔在沙角邮电所干邮递员,这在当时是很风光的职业。四叔给我想了个办法,他开着摩托,在厂门口走了一圈,相当于向广西同乡,宣告我的身份。

这一招果然有效,广西工友自此不再招摇。我顺利当上了拉长,此后,我用心尽责,奖罚分明。后来,连之前与我争斗的广西工友,也对我心服口服。

我心与工友在一起,正准备大干一场,因为工厂伙食差,又减了工价,我据理力争,带领同事罢工。

工厂叫来了治安队,封锁厂门,和我谈判。我不服软,他们试图孤立我。但我不惧怕,想起四叔,准备去搬救兵。可工厂已被把控,我如何出厂,成了大难题。最后,我在保安队长的帮助下,从女工宿舍成功潜逃。

出了厂,赶紧找四叔,通过他联系他的军队同乡。可惜的是,那军官不愿惹麻烦,还劝我别出头,换家工厂,以免惹祸上身。

我没搬到救兵,仍然果敢地回到灯具厂。厂里的保安和总管见我面无惧色,大约觉得我有些英雄主义,又害怕我真的搬来了救兵,因此没有太为难我。只让我在工资单上签上字,派保安把我的行李取走,把我赶出厂。

我一人出厂,那些支持我罢工的工友,永远不知真相,至今想来,我为自己当了逃兵而愧疚。

离开灯具厂,我在四叔帮助下,入职虎门东煦五金电镀厂。

图为在东煦电镀厂时正宗的隆回老乡

东煦厂面试很奇怪,直接让我们做俯卧撑,每名面试者先做50个。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,我趴下去一口气做了八十个。招聘人数,十选一,一百多号人,只招录8名工人,我是其中之。

直至去车间工作,才知为何要做俯卧撑。我们的岗位,劳动强度非常大,所以要招有力气的人。

厂里工资不错,伙食也好。老板吃泰国香米煮的米饭,我们一线员工也跟着吃。在当时,这是极好的待遇。

可惜的是,生产车间工作环境非常恶劣,地面潮湿,化学烟雾弥漫,空气中充满了刺鼻的化工产品气味。

我们的职位叫行缸工人,上班必须穿胶皮水靴,否则无法上岗。我核算过,一天班下来,相当于徒步40里。劳动强度非常大,一般人根本受不了。

以我当时的体力耐力,下班吃完饭,只要一躺上床,立马就能沉沉睡去,而且连梦都不做。

同一批进厂的工友,领到第个月工钱,陆续离职了。我准备干到第三个月,筹到一点钱,有了找工作的资本再离开。

好在我很幸运,电大学生的身份帮了我的忙。当时的副总,不知怎么在档案里发现了我的信息。

副总姓肖,是工厂大老板的同父异母哥哥,除了大老板,他是工厂最高权力执掌者。肖副总算我打工生涯中的一个贵人,可惜如今他已因病故去,魂归天国,祈祝他往生极乐。

肖副总派人找到我,问明我的情况后,直接提拨我去了业务部。

业务部的办公室大约20平方,进门的地方是四张1.2米的面对面拼在一起的米黄色办公桌,右侧靠角落处,单独摆放1.5m宽的棕色办公台。房间左侧靠角落处,还有一个不到3平方的小房间。

图为我跑业务时客户公司前台的江西美女赠照

三个同事共用办公室,一个是当时的业务部副理陈麟先生,一个为人高冷的余东先生,还有一个刘文俊先生。

引领我去业务部的人事部同事,和陈副理寒暄了几句,便离开了。陈副理简单介绍了一下业务部情况,给我指定一张办公桌,就去忙他手头的事。

在业务部上班比生产车间舒服太多,那时在写字楼上班,中午就餐后有一个半小时休息时间,而在生产车间上班,中午是要上连班的,晩上还经常加班。

写字楼同事,除了紧急情况,晚上偶尔需要加班之外,其余时间都不用加班,星期天按照法令规定时间放假。

当然,业余部的人际关系,也远比车间复杂。我没想到,一个业务员想在一个工厂站住脚,并且能长久生存,不仅要靠客户订单,而且必须想好站队。

在珠三角打工的工厂,都存在老乡抱团的问题。

当时的东煦厂,生产车间是四川人的天下,主管是四川人,领班是四川人,一线工人也以四川人为主。

现在想想,当时的虎门,四川人真多啊。以前在灯具厂如此,到了东煦,依旧是这般情况。

东煦厂业务部则是湖北人的天下,虽然当时的业务部的同事,加上外放其他分公司的人员,也未超过10人,但并不妨碍业务部成为东煦厂一个独立山头。隶属于不同山头的人员,不可能在对立山头的地盘安然生存。

就算老板勉为其难塞进去一个人,很快也会被对方找借口踢出局。所以说,人事斗争一直是很残酷、很无情、很无语。

因为我是湖南人,又是肖副总提拔进来的,所以对于我,陈副理没有太为难,可能在观察我的虚实,或者还未搞清楚我的底细,不想自作主张。

转眼,我在业务部上班,快满半个月了,可我的新客户开发工作,没有任何进展。陈副理的表情已经隐隐不善了,当时我已经习得一点察言观色的本领,感觉到了危机。

那时业务工作不比现在,虽然竞争对手不多,可是客户少。没有网络,没有太多专业指点,没有人脉介绍。留给我的,只有一本被同事翻过无数次的黄页簿。

多年后重回虎门怀旧

我当时根本不懂什么业务高招,只盯住湖南客户狂打电话。也许命中注定,又或者祖宗保佑。没想到,真被我挖到了一个大客户。

长沙的黄科定先生,工厂订单暴涨,但资金压力太大,原来武汉的供应商不相信他的信用,不愿意继续赊账给他。我打电话寻到他时,他也正在寻找有实力的供应商。

于是我们一拍即合,在不知他长沙工厂的具体情况下,向陈副理和肖副总推荐这家客户,极力促成和黄总工厂的业务合作。

因为合作都有诚意,很快在东煦工厂签订了合同。当时的交易条件,20万人民币以内当月结,超出部分现金结算

在我离开东煦厂多年之后,去外地出差,经过长沙,顺便拜访了黄总,才发现他的工厂在长沙岳麓区的一普通居民楼里,难怪当初武汉的供应商不愿赊帐。前前后后,他和东煦厂近5000万生意,没有拖欠过东煦一分钱。所以说,信誉这东西,是看人的。

因为与黄总的这笔订单,我在东煦厂工作算是暂时保住了。

不久,我的一个绰号叫“流氓”的发小,自老家隆回南下东莞,来东煦厂找我。

我将他带进工厂,在集体宿舍我挤了一晚。

为什么说是集体宿舍?当时东煦厂发展速度太快,招工较多,导致员工宿舍非常紧张,我们业务部陈副理的单人宿舍比较大,可以放四张上下铺铁架床。面积差不多有20几个平方。

陈副理只比我和小黑(刘文俊先生的绰号)大两三岁,还没谈恋爱,为了帮工厂节省宿舍,他叫我和小黑和他同住。

宿舍楼在生产车间后面,一楼是食堂,二至四楼都是员工宿舍,五楼是员工洗衣台和员工洗澡间。

我们三个人住的宿舍在4楼,401房。进门的靠窗户左边,摆了一张席梦思床,窗户中间放了一张书桌,窗户右边摆了一张上下铺的铁架床。

图为当年旧照

陈副理睡席梦思,我和小黑睡铁架床,我个子和体重比小黑要高一点胖一点,所以我睡下铺,小黑睡上铺。当时看起来好像怪怪的,但习惯了之后感觉还蛮和谐。

后来,陈副理说他睡的席梦思床太软,他感觉很不舒服,还不如我睡的硬板铁架床,就和我换了床位。这个事我到现在,都还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。

发小来找我时,身上有一大块纹身,染了一头黄发,还剪了个当时流行的四大天王郭富城那种中分式的发型。从外型看起来,和当时在广东一带那些不走寻常路的烂仔一个德性。

待他离开,陈副理和小黑反复嘱咐我,不要和这种不走寻常路的朋友过多来往。当然,这个绰号流氓、外型看起来与烂仔一个样的发小,其实是我从小长大的哥们中,最善良、最老实、最安分守己的一个人。

东莞的当年,环境并不好。不但珠三角,其实全国各地,大约都差不多,只是东莞流动人口多,许多男孩子找不到工厂,因为要生存,不免引发了各种事。

有些人,原本胆子极小,但为了营造一种威风感,让人对他心生怯意,以免受人欺负。因此,作了一些面子工程。比如,在身上弄些纹身,又或者,把头发染成五颜六色。

这样会让人产生了一种错误的感觉,认为你是混社会的人,自然不来找你麻烦。我这个发小,即属于此类。同事自然不知情,而我也不知如何解释,也就不解释了,以免越描越黑。

俗话讲,有人的地方,就有江湖。厂里内部的权力斗争,越来越白热化。彼此之间,通过各种方式,往对方管控的部门,安排自己人的事情时有发生,陈副理的压力随之波动加大,导致情绪时有反常。

生产车间主管是四川人,其他许多重要职位都由四川同乡把守。而且,业务部是湖北人的天下。我一个湖南人挤在中间,有种夹缝中求生存的感觉。

这些事,肖副总肯定心知肚皮,他将我从生产一线调到业务部,肯定想到了这些事。不过,不管是在车间,还是在业务部。各种江湖纷争不可避免,但我也感谢肖副总,正因为他,我才能在各种环境下,努力生存,锻炼出了能力,才有今天的成绩。

图为当年旧照

当然,人在某种条件下,必须学会妥协。我亦如此。不知是好,还是坏,但也许这些事,本身没有对错是非,只是一种生存技巧。

时值1997年,世界性金融风暴即将来临,东煦厂开始裁员,压缩开支,降低企业运营成本。我看这形势不对,私底下给陈副理写了一封信,顺带着向他表明了一切行动听指挥的决心。

自此,我在东煦厂的业务员工作,才算彻底稳定下来。

辛苦的日子比受刑还慢,安逸的日子则过得飞快。随着我和陈副理的关系彻底理顺,加上平时和其他部门同事的关系相处不错。我在业务部的本职工作,开展得越发顺利。

将近半年来,随着对专业知识的深入学习和了解,我和客户的交流越来越顺畅,工作效率得到了很大提高。所以,能够用来休息和消遣的时间多了起来,这时我和我哥的来往走动,频繁起来。

我哥上班的长丰拉链厂在虎门金洲,我上班的东煦五金电镀厂在虎门沙角凤凰山,彼此之间距离并不太算远。

其时,我刚满20岁,年轻,精力充沛,雄性荷尔蒙分泌旺盛,加上业务工作开展顺利,那颗年轻的心蠢蠢欲动起来。

内地各省来珠三角进厂打工的年轻女孩太多了,而工厂的男工相对较少,加之相对于男人,女人成熟懂事更早。工厂爱情在当时堪称普遍现象,而我也贡献了自己的力量。

期间,我和一位名叫阿红的女孩谈起了恋爱。只是,时间太短暂,前后不到一个月,因为实在没什么共同语言,很快分手了。

哥哥当时已经升任长丰拉链厂的总管,厂里稀罕他的外地女孩很多,想和他谈恋爱拍拖的不少。我不知道也搞不清楚,那些女孩到底是冲他那个人去的,还是冲他当时所担任的职位去的,又或者纯粹想骗他口袋里的钱而已。鬼知道呢?

我哥那时年轻,受不了诱惑,面对各色美人,简直来者不拒,身边桃花朵朵开。

不过,我哥这人,重感情。他当时交了个四川女朋友,四川姑娘漂亮身材好,我哥被她迷得神魂巅倒,女人让他干啥他干啥。后来,连他的工资,都直接往她的四川老家寄。

图为多年后去虎门怀旧

迷沉女色,难成大事。后来,我哥的事业失败,乃至一败涂地,主要原因就是毁在女人上。当然,也不能怪她们,要怪只能怪他定力太差。

因为我在东煦厂发展得不错,我哥把我的事,讲给了他的四川女友听。

说者无心,听者有意。不曾想,他那个四川女友又把这些事,原原本本说给了她当时还在老家读中专的妹妹听。不知不觉中,我有了一个当时素不相识的迷妹。

这位四川开县的迷妹,正是阿红。

1998年春节后不久,阿红中专毕业要实习了。她连实习单位都没找,直接杀到虎门投奔姐姐。自然而然地,她姐姐将她介绍给了我。

于是,我和她的感情纠葛,就这样稀里糊涂、莫名其妙地开始了。

凡是那时出门打工的人,都知道当时全国的交通基础设施非常差,人流和物流来往都不方便。所以别说什么跨省婚姻,跨市跨县婚姻都会遭到父母极力反对。当然你要是攀上高枝了,绝大部分父母还是举双手赞成的。

此前,我在老家受过两次情感伤害,而且非常严重。加之跨省姻缘不被看好,我对这段情感的处理,还算比较克制。

因为这种心态的存在,我和她的交往,变得断断续续,时好时坏。

转眼到了1998年9月,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,我手头有个客户,需要一份LED引线框架产品的测厚报告。于是,我去了品管部测验室。

在那里,我遇见除母亲之外,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女人……(本文图片均由受访人提供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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